熠王府。

有人说东边的梨苑夜夜笙歌，也有人说西厢的花苑红烛燃了整宿。

还有人说，琉心苑的院子多日无人打理，杂草丛生，荒凉不已。

锦华轩内，封熠修一壶壶饮着酒，心情絮乱。

这些年来，他从未有过此刻般的烦闷。

亦或者，从未这般清醒过。

沈洛最后那番话，无时无刻不在他耳畔回旋。

那如玫瑰般耀眼的红裳，更是一遍遍灼痛了他的眼。

她是沈洛，鲜活的沈洛。

亦是他明媒正娶的熠王妃，名正言顺的结发妻。

他都知道，从一开始就知道。

“砰——”

封熠修扫翻了桌上的酒壶，碎裂一地。

他眸底有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抹悲伤和歉疚。

只是，为谁而悲，为谁而疚？

他有些摇晃地站起身，腰间掉落一枚玉佩，坠在酒壶碎片之内，染上酒渍。

封熠修弯腰捡起，眼神微微有些缥缈。

这是在和沈洛城婚前，她赠与自己的玉佩，他已贴身佩戴了整整六载。

玉佩之上，有着清晰可见的‘熠’‘洛’二字。

苏尚卿走了进来，手中拿着厚厚一摞画卷。

看着屋内狼狈的一幕，他眸色涌上一抹愠气。

“你还要执迷不悟到几时？”

封熠修将玉佩收了起来，狭长眼眸中满是错综复杂的情绪。

苏尚卿看着他，恨铁不成钢的将手中的画卷全都扔了过去。

卷轴散开，一幅幅女子画像散落在封熠修身边。

画中女子身着各式白裳，挽发描眉，伏案研墨，倚窗闭目……

每一幅画，都是封熠修亲笔描绘。

“时至今日，你还看不清自己的内心吗？”苏尚卿沉声道，“这画中人全都是沈洛，不是你愧疚了半生的苏昭儿！”

“她们长得相像又如何，一个是跟你再无瓜葛的已死之人，一个是要跟你相濡以沫到老的妻子！”

“醒醒吧，你府中的每个女人都不过是与沈洛相像，而非苏昭儿……往后，别让自己追悔莫及。”

苏尚卿的每一句话，都如深山钟鸣敲击着封熠修的内心。

他将怀中的玉佩拿了出来，抬起粗粝的手轻抚过上面的‘洛’字，眸底的混沌渐渐变得清明。

似是想通了什么，他起身去马棚牵了一匹快马。

飞身而上，策马扬鞭前往冀州。

天色暗沉，封熠修心底的沉闷感也愈来愈重，好似有什么坍塌了一般。

从京城到冀州的路途并不遥远，他却觉得自己好似奔波了半生，怎么都抵不了终点。

破晓时分，终是遥见沈府之影。

封熠修下了马背，心情还有些起伏不定。

临到沈府之门，他看到大门屋檐上下挂满了大红灯笼和红绸，不由得怔住。

沈府只有两个女儿。

嫡长女沈怡霏被封为郡主已去塞外和亲，嫡次女沈洛嫁入熠王府成为他的王妃。

这府上，还有何喜事？

封熠修走上台阶，大步走了进去。

府内上下虽挂满红绸，但人人面色悲痛，隐隐还有哭声。

看着府中每个人都身穿白麻素衣，封熠修心底一紧。

府上，到底是喜事，还是丧事？

倏地，他看到小枝的身影在人群中，大步朝她走去。

“王爷，您怎么会在这里？”小枝眼眶红肿，满是不敢置信。

封熠修看着她这幅样子，不安问道：“沈洛在哪？”

生平第一次，他寻她唤她想见她。

想见沈洛，而不是昭儿。

小枝尚未说话，掩面痛哭，似是经历了极大的悲恸。

“她到底在哪！”封熠修的心悬到了嗓子眼。

小枝颤抖抬起手，指了指堂屋方向。

封熠修顺着望去，几个穿着孝布衣裳的下人抬着挂满红绸的琉璃棺材缓缓而出。

蓦地，他心跳猝然加快，连带着高大的身躯都有些摇坠。

他迈着发软的步子朝着那群人走去，步履沉重到仿若千斤重。

棺内安静躺着一个红裳女子，明媚动人如安睡。

直到琉璃棺材临到封熠修跟前，他轰然看清——

是沈洛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