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尽天明。

楚灵桉踩着朝阳的第一缕光，走进了南普寺。

桉树茂盛。

她伸手轻抚上树干，呆望了很久，背靠着盘根错杂的树根坐在地上。

一瞬间，楚灵桉脑中全是萧陌衍的身影。

碎片累积，构成了她贪图奢求来的一年相伴，如今化作泪，缓缓流下。

忽的，心口一阵绞痛，喉间血腥气一股脑涌上。

楚灵桉一口血喷了出来，滴滴溅在地上，像点点红梅。

“咳咳！”

她重重咳着，只觉得像是心肺都要炸裂开来一般。

这时，一阵脚步声响起。

楚灵桉抬头，就见萧斯衡站在身前。

他看着眼前唇色苍白挂着血迹的人，慌张的将人抱进禅房，又唤来大夫诊治。

一直到大夫离去，萧斯衡看着面色苍白的楚灵桉，想到大夫刚刚那句“她怕是熬不过今晚，有什么心愿便帮她完成吧”的话。

他声音晦涩：“你早就知道自己的病？”

楚灵桉捏着被子的手微微攥紧：“对不起……”

萧斯衡眼里漫上层悲色：“你怎么这么傻？为什么不和我说？”

楚灵桉不知道该怎么说，梦里，她体会了一次离别之苦。

现在便不想因为自己的离开给别人带来苦痛，却没想到，还是没能瞒住……

风吹树叶哗哗作响。

楚灵桉忽的想起了那个梦，一切故事都有开始。

她和萧陌衍的开始，便是那棵桉树吧。

楚灵桉想着，撑着想要坐起身，却浑身无力，只能看向萧斯衡：“兄长，能拜托你把我送到桉树旁吗？我想离那近一点。”

也算是离萧陌衍近一点。

萧斯衡喉间一片哽塞，喑哑的应了声：“好。”

他将楚灵桉轻轻抱起，放置在桉树下的摇椅上。

烈日悬空，温热的光撒向万物。

楚灵桉却感受不到，只有满身的冷凉。

她仰望着层叠的树冠，就这么望呀望呀，好像如此便能地久天长。

“兄长，你知道吗？我与你的初见不是在五年前。”

楚灵桉声音沙哑，萧斯衡听着一愣。

不待他问，楚灵桉继续说着：“从小我便会做一个梦，这些年来一直重复。梦里我是棵桉树，还是树苗时便被你送给了陌衍。那时他还是个小和尚，他会对我笑，对我好。”

说着这些，她苍白的脸上也蒙上层笑意。

“他给我取名灵桉，给我冠上他的姓，给我定下生辰，还与我约定了来世承诺……”

萧斯衡听着，眼里闪过抹什么：“灵桉……”

楚灵桉转头看他，眼里写满了疲惫：“其实我知道那可能只是梦的，可五年前我遇见了你，跟你回了府，见到了陌衍的画像。”

“那时我就觉得，也许老天爷让我来这世上走一遭，就是为了遇见他，陪着他的。所以哪怕他不喜欢我，讨厌我，我还是想他高兴的。”

“陌衍他……”萧斯衡想说些什么让楚灵桉宽心。

可话刚冒头，却又不知该如何说。

楚灵桉明白他的意思，摇了摇头：“我都懂的。”

她笑容更苦。

风徐徐吹着，她就这么一字一句说着自己那些过往，那场大梦，那场深情……

日头渐渐西落，月上枝头。

楚灵桉每说一个字都要歇好久，才能继续开口。

疲累渐渐侵袭了满身，连张嘴都没了力气。

她望着融进黑夜的桉树，疼痛侵袭了四肢百骸，疼的她不住发颤。

“兄长，我好疼……也好累……”

萧斯衡神色一顿，意识到了什么，眼尾泛上抹红。

他伸手将楚灵桉揽在怀里，温声低哄：“累了就睡吧，睡着就不疼了，兄长陪着你……”

耳边，他话语温柔。

楚灵桉听着，一直强撑着睁开的眼皮慢慢无力的合上。

恍惚间，她好像看到了萧陌衍。

他长身而立站在面前，眉宇间不见冷冽，有着梦里小和尚那样的温柔，含笑朝自己伸出手：“灵桉，你不是说要来寻我？”

楚灵桉怔了瞬，随即轻唤了声：“陌衍……”

声落的那刹那，她彻底的闭上了眼，再无生息……

夜半子时，明月高挂。

淮阳王府。

萧陌衍躺在榻上，眉头紧锁。

“楚灵桉！”他沉声喊着，猛然坐起了身。

夜风凉凉，透过窗，吹过他面颊。

萧陌衍回过神，脑海里却满是刚才那个梦。

梦里，楚灵桉来向他告别，整个人看上去那么苍白疲惫，单薄落寞。

想着这些，萧陌衍有些心烦意乱。

他起身去楚灵桉房间寻人。

可房里却空无一人！

萧陌衍微愣，看着冷清的厢房，沉声质问在外守夜的婢女：“楚灵桉呢？”

婢女只说不知。

萧陌衍心里烦躁更甚。

可转念想，楚灵桉的离开，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吗？

萧陌衍攥紧拳头，压下了心里烦躁，转身回屋。

经过后园小路时，却瞧见了祠堂亮起的光。

这么晚，谁会在那儿？

萧陌衍疑惑走过去，推开门。

萧斯衡站在其中，手里正抱着个崭新的牌位擦拭。

只见他将牌位小心翼翼的放在供台最下首，点香祭拜。

而在萧斯衡躬身的一瞬间，牌位上的字冲进萧陌衍眼中。

他身子一僵，只见那上面赫然写着：萧楚氏楚灵桉之灵位！